《菜根谭》注译 【六】体道篇

【六】体道篇

三三三、守正安分 远祸之道

趋炎附势之祸,甚惨亦甚速;栖恬守逸之味,最谈亦最长。

【译文】

趋奉权贵阿附势利的祸患,十分凄惨也极为迅速;栖身恬静保守安逸的趣味,最为平淡也最为长久。

【注解】

趋炎附势:趋,奔走;炎,热,比喻权势。趋奉阿附于得势当权者。语本《宋史·李垂传》:“今已老大,见大臣不公,常欲面折之。焉能趋炎附热,看人眉睫,以冀推挽乎?”权贵,旧时指官高势大的人。唐·李白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: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,使我不得开心颜。”势利,指有钱有势的人。明·郎瑛《七修类稿·奇谑二·谚语歇后诗》:“海盐天寧寺僧明秀,都纲职也。攻诗字,奔走势利。尝上一达官诗,犯其所忌,被责,便下军人。”

栖恬守逸:栖,〈动〉本义鸟类歇息。明·归有光《项脊轩志》:“鸡栖于厅。”栖身,寄身,暂居。宋·李之彦《东谷所见·择师》:“庸师固栖身之谋,一年復留一年;子弟乏开导之益,一日昏钝一日。”恬,〈形〉本义安静。《广雅》:“恬,静也。”恬静,恬淡安静。《东观汉记·闵贡传》:“閔贡字仲叔,太原人也。恬静养神,弗役於物。”守,〈动〉坚持,保持,保守。《汉书·公孙弘传》:“守成上文,遭祸右武,未有易此者也。”保守,保住,保持使不失去。宋·王安石《上时政疏》:“盖夫天下至大器也,非大明法度,不足以维持;非众建贤才,不足以保守。”逸,〈形〉闲适,安乐。《诗·小雅·十月之交》:“民莫不逸。”笺:“逸,逸豫也。”安逸,安闲舒适。《庄子·至乐》:“所苦者,身不得安逸,口不得厚味,形不得美服,目不得好色,耳不得音声。”

【评语】

有权有势的人,当他的权势旺盛的时候,好像炎炎的火。而趋炎附势就是依附那些有权威有势力的人,虽然一时得了富贵名利,但是一方面有利,一方面也有害。短暂的附和,固然一时侥幸得福很厚,但等到时衰运败,他得祸也必然最为悲惨。其祸害的来临,也必定是很快而没有避免的余地。我们从历史上可以找到很多实例,那些奸臣,宠臣、佞臣趋谈附势,一时荣华富贵作威作福,但他们所依附的权贵本身就如一座冰山,曾几何时所依附的帝王没落,转眼之间家破人亡,有的甚至被祸灭全族,其祸真是又惨又速,人们谁还会记住这些人呢?反之,不卖贪欲、不羡功名的人,他能够恬淡度日勤俭持家。既不阿附于权势,也不去钻营于豪门,守住淡泊生活,清闲的过日子,这种淡泊的生活趣味,是既快乐又悠久的。只有那些不贪名利不趋炎附势的人,每天过着自由恬淡的生活,才能宁静以致远,淡泊以明志,远祸而快乐,冷眼看世界,既悠闲又快乐。诸葛亮的座右铭是“宁静以致远,淡泊以明志”,这是一句具有深长意义的名言。历史往往是“唯是隐者留其名,”那和奸佞小人们所追逐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?

三三四、消弭幻业 增长道心

色欲火炽,而一念及病时,便兴似寒灰;名利饴甘,而一想到死地,便味如嚼蜡。故人常忧死虑病,亦可消幻业而长道心。

【译文】

情色欲望火势炽盛,而一旦想到病痛的时候,所有兴致就变得恰似冰寒灰烬;功名利禄饴浆甘甜,而一旦想到死亡的境地,所有兴味就变得犹如咀嚼蜡烛。所以人们要经常忧虑死亡和疾病,这样也可以消除幻惑业缘而增长道义之心。

【注解】

色欲:性欲,男女间的情爱。《列子·力命》:“汝寒温不节,虚实失度,病由飢饱色欲,精虑烦散,非天非鬼,虽渐可攻也。”

火炽:火势炽盛。汉·王充《论衡·论死》:“火炽而釜沸,沸止而气歇。”

寒灰:犹死灰。物质完全燃烧后留剩的灰烬。见一二七【注解】。比喻不生欲望之心或对人生已无任何追求的心情。五代·齐己《答无愿上人书》诗:“郑生驱蹇峴山迴,传得安公好信来。千里阻修俱老骨,八行重叠慰寒灰。”

饴甘:饴,<名>本义饴糖,用麦芽制成的糖,《说文》:“饴,米煎也。”饴浆,糖浆。《新唐书·王重荣传》:“民匿保山谷间,帝每出,或献飴浆,帝驻马为尝。”甘,〈形〉汉字部首之一,从“甘”的字往往与“甜”、“美味”有关。本义味美。《说文》:“甘,美也。”

死地:死亡的境地。语本《孙子.九地》:“投之亡地然后存,陷之死地然后生。”三国·魏·嵇康《答难养生论》:“然则欲与生不并立,名与身不俱存,略可知矣。而世未之悟,以顺欲为得生,虽有后(厚)生之情,而不识生生之理。故动之死地也。”

幻业:为佛家术语,是梵语“羯魔”的意译,本指造作,凡造作的行为,不论善恶皆称业,但是一般都以恶因为业。幻,<动>惑乱。《说文》:“幻,相诈惑也。”业,〈名〉本义古时乐器架子横木上的大版,刻如锯齿状,用来悬挂钟磬。《说文》:“業,大版也。所以覆县钟鼓之栒,捷业如锯齿,以白画之。从丵,象其鉏鋙相承也。”有“罪孽”之义,《西厢记诸官调》:“把业龙擒捉,猛虎拖倒。”业缘,佛教语,谓苦乐皆为业力而起,故称为“业缘”。《维摩经·方便品》:“是身如幻,从颠倒起;是身如梦,为虚妄见;是身如影,从业缘现。”北齐·颜之推《颜氏家训·归心》:“或乃精诚不深,业缘未感,时儻差阑,终当获报耳。”

道心:指发于义理之心。据《朱子全书·尚书》篇:“人心,人欲也;道心,天理也。所谓人心者是血气和合做成;道心者是本来票受仁义礼智之心。”指天理,义理。《书·大禹谟》:“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。”蔡沈集传:“心者,人之知觉,主於中而应於外者也。指其发於形气者而言,则谓之人心,指其发於义理者而言,则谓之道心。”佛教语,菩提心,悟道之心。南朝·梁·慧皎《高僧传·义解四·释道温》:“义解足以析微,道心未易可测。”

【评语】

人在病中,会感到人生之虚幻与可悲,到了死地大概只剩求生一念了。所以人平时做事应朝事物的对立面想想,而不是随心所欲,任意胡为。“戒色可保寿,戒斗可免祸,戒得可全名”,因此孔子才忠告世人:“君子有三戒:少之时,血气未定,戒之在色;及其壮也,血气方刚,戒之在斗;及其老也,血气既衰,戒之在得。” (《论语·季孙》)此外朱子也说:“圣人同于人者血气也,异人者志气也;血气有时而衰也。少未定,壮而刚,老而衰,血气也,戒于色,戒于得者志气也。君子养其志气,故不为血气所动,是以年弥高而德弥劭也”人生在世,宜控制自己的欲望而修些德性,做事勿为欲望迷失本性,终会有所作为的。色欲和名利,当人在身体健壮的时候,都是很有兴趣的,一旦有病或是身亡,兴味也隨之而灭亡。所以,人如果能够常常对于死和病加以注意.以色欲和名利是梦幻泡影,心不起幻业,反可以增长了道心。“生死事大,无常迅速,慎勿放逸。”佛教常以這三句话來警觉众僧,也是这个道理。

三三五、退步宽平 清淡悠久

争先的徑路窄,退后一步自宽平一步;浓艳的滋味短,清淡一分自悠长一分。

【译文】

争强好胜的道路狭窄,退让后进一步自然宽阔平坦一些;浓重艳丽的滋味短浅,清醇淡雅一分自然悠然长久一些。

【注解】

争先:犹抢前,争着赶在前头。金·元好问《赠答郝经伯常》诗:“文阵自怜吾已老,名场谁与子争先。”此指好胜逞强。

径路:泛指道路。三国·魏·曹操《苦寒行》:“迷惑失径路,瞑无所宿栖。” 比喻处世行事的途径。宋·苏轼《上张安道养生诀论》:“文章书口诀,多枝辞隐语,卒不见下手径路。”

宽平:指宽阔平坦之处。《荀子·赋》:“此夫安宽平而危险隘者邪?”另见二五三【注解】

浓艳:(色彩)浓重艳丽,华丽。常代指鲜艳的花朵或浓妆艳抹的妇女。见○六五【注解】

清淡:颜色、气味等不浓。宋·石延年《春阴》诗:“柳色低迷先作暗,水光清淡却生寒。”指食物含油脂少。明·张宁《方洲杂言》:“平生不经尝五味丰腴之物,清淡安全,所以致寿。”清醇,清净纯正。《后汉书·仲长统传》:“清醇之酎,败而不可饮。”淡雅,素净雅致。宋·丘崈《洞仙歌》词:“丰肌腻体,淡雅矜贵,不与群芳竞姝丽。”

【评语】

和別人争路要想自己抢先一步,必定把人家排挤到后面。两人相争,道路就很窄了,前进会发生困难。如果能够后退一步,不起争夺之心,自然环境平稳,身心舒适。滋味过浓时,只能感觉愉快爽口于一时,绝不能长久。所以,人的饮食只要能够清淡,就能感觉回味悠久了。这是用饮食来比喻人的功名富貴,如同那浓艳滋味一样,可惜的是好景无常,难以悠久啊!如果人能对自然风景发生兴趣,此心宁静,与世无争,自然就可以悠久无恙了。就激进人生而言,一个人应该在艰苦中奋斗,要像拿破仑字典之中没有“难”字,因为“唯其难能,所以才可贵”。但是如果就另一种角度来看,凡事都不必强求,因为强求的结果就会显得路径太窄,尤其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,争的结果会伤害双方的感情,所谓“让一分风平浪静,退一步海阔天空”,就是指这种道理而言。假如世人都能抱这种“退步宽平,清淡悠久”的人生观,人与人之间就不会有这么多纠纷了。但事实上很难,因为好胜之心人皆有之。这就存在一个适时适度的问题,即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应该争胜,什么样的情况下应该退让。做人贵在自然,做事不可强求,在大是大非面前,在天下兴亡的大义面前,不争何待?在名利场中,在富贵乡中,在人际是非面前,退一步让一下有何不好?

三三六、隐无荣辱 道无炎凉

隐逸林中无荣辱,道义路上无炎凉。

【译文】

避世隐居山林之中没有荣耀耻辱;道德仁义的道路上没有炎凉世态。

【注解】

隐逸:避世隐居,隐遁。晋·葛洪《抱朴子·贵贤》:“世有隐逸之民,而无独立之主者,士可以嘉遁而无忧,君不可以无臣而致治。”

荣辱:光荣与耻辱,指地位的高低、名誉的好坏。《易·繫辞上》:“言行,君子之枢机。枢机之发,荣辱之主也。”

道义:道德和正义,道德义理。见○二四【注解】

炎凉:炎是热,凉是冷,以气候的变化来比喻人情势利反覆。见一六三【注解】

【评语】

荣华和污辱都是世间平凡的事情,这对于逃出世间隐遁山林度清逸生活的隐士是感觉不到。一般世人多半和富贵的人亲密交往,结合温暖的情谊。对于贫贱的人则多半采取冷淡的态度。如果基于仁义道德的立场来与人交往,则富贵贫贱的炎凉变化就都不存在了。道家提倡出世,故隐者之所以无荣辱之感,原因在于他们已经完全摆脱了世俗的是非观念。世俗之人认为荣榜与耻辱的事,在他们看来不过有如镜花水月。儒家提倡入世。在道义路上就要恩怨分明,有人问孔子“以德报怨何如”,孔子回答说:“何以报德,以直报怨,以德报德。”因为儒家讲的是世间作为,所以凡事都权衡轻重,而且处处以中庸之道为准。老子也曾说过这种话,然而老子讲的是“出世法”,所谓出世就是“人我两忘,恩怨皆空”,并非有心“以德报怨”,而是根本已经不分恩怨的缘故。两种世界观决定了对劳辱、恩怨的不同看法。但在传统思想中,两种观念往往融为一体,即既提倡出世不计恩怨,又提倡在人世中行道义不计荣辱,故无所谓炎凉。

【注081】明•陈继儒《小窗幽记•卷四•集灵》同文。

三三七、居安思危 处进思退

进步处便思退步,庶免触藩之祸;著手时先图放手,才脱骑虎之危。

【译文】

前进行步时就要思考后退的步伐,或许避免进退两难的祸患;开始做事时就要图谋放弃的手段,才能摆脱骑虎难下的危险。

【注解】

进步:向前行步。谓人或事物向前发展,比原来好。见二三六【注解】

退步:向后走,后退。《五灯会元·雪峰存禅师法嗣·玄沙师备禅师》:“师与泉守在室中説话,有一沙弥揭帘入见,却退步而出。”退路,后步。明·贾仲名《萧淑兰》第一折:“小生此间难住,必寻退步。”

庶:〈副〉也许,或许。《左传·桓公六年》:“君姑修政而亲兄弟之国,庶免于难。”

触藩:据《易经》“大壮卦:羊触藩,不能退,不能遂。疏:‘退谓退避,遂谓进往’”。比喻碰壁,进退两难。唐·骆宾王《早秋出塞寄东台详正学士》诗:“弔影慙连茹,浮生倦触藩。”

著手:即“着手”,动手,开始做。唐·韩愈《石鼓歌》:“牧童敲火牛礪角,谁復著手为摩挲。”

放手:放弃,丢掉。见一八二【注解】

骑虎之危:比喻做一件事情进行下去有困难,但情况又不允许中途停止,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。据《隋书·独孤皇后传》:“当周之宣帝崩,高祖居入禁中,总百揆,后使人谓高祖曰:‘大事已然,骑虎之势不得下,勉之。’”

【评语】

山羊是一种好动的动物,尤其是公羊更生性好斗,他常用很大的犄角往篱笆上撞,有时就会夹在篱笆里进退不得。用这种情形来比喻人的进退是很恰当的,假如人凡事都驽马恋栈不能在权势头上猛退,到头来能免像山羊触藩一般弄得灾祸缠身。老虎是一种很凶猛的野兽,据说骑在老虎背上是很难下来的,因为下来就有被它咬死的危险。所谓“骑虎之势”,就是用来告诫人凡事必须随机应变,以免日后造成骑虎难下的窘迫局面。悬崖勒马、江心补漏固然是对危局的补救措施,但毕竟已处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;骑虎之势已成,世事不由自己,至此悔恨都已晚矣。做事要胸中有数,不要贪恋功名利禄,不要做无准备之事;做事要随机应变,随势之迁而调整。做事是为了成事,一股劲猛进不可取,犹犹豫豫也不可取,应当知进知退,有张有弛,居安思危,处进恩退才是行事的方法。

三三八、身富心贫 贫而心富

贪得者,分金恨不得玉,封公怨不授候,权豪自甘乞丐;知足者,藜羹旨于膏粱,布袍暖于狐貉,编民不让王公。

【译文】

贪求得到的人,分得金银怨恨没有得到玉石,敕封公爵怨恨没有敕封侯爵,权贵富豪自我甘心沦落为乞亏;知道满足的人,藜菜羹食旨味强于肥肉细粮,棉布长袍温暖胜过狐袄貉裘,编籍平民毫不逊让于达官贵人。

【注解】

贪得:谓贪求财物或权益。见一二五【注解】

公侯:公爵与侯爵。《礼记·王制》:“王者之制禄爵,公侯伯子男凡五等。”

藜羹:用藜菜作的羹,泛指粗劣的食物。《庄子·让王》:“孔子穷於陈蔡之间,七日不火食,藜羹不糝。”成玄英疏:“藜菜之羹,不加米糝。”羹食羹和饭。《礼记·内则》:“羹食,自诸侯以下至於庶人,无等。”郑玄注:“羹食,食之主也。”孔颖达疏:“食,谓饭也。言羹之与饭,是食之主。”

旨:〈形〉本义味美。《说文》:“旨,美也。”旨味,美味。《新唐书·儒学传下·元澹》:“(元澹)尝谓仁杰曰:‘下之事上,譬富家储积以自资也,脯腊膎胰以供滋膳,参术芝桂以防疾疢。门下充旨味者多矣,愿以小人备一药石,可乎?’”

膏粱:肥肉和细粮。泛指肥美的食物《国语·晋语七》:“夫膏粱之性难正也。” 韦昭注:“膏,肉之肥者;粱,食之精者。”晋·葛洪《抱朴子·崇教》:“﹝王孙公子﹞鼻饜乎兰麝,口爽於膏粱。”

布袍:布制长袍。《后汉书·东夷传·三韩》:“大率皆魁头露紒,布袍草履。”

狐貉:指狐、貉的毛皮制成的皮衣。《论语·子罕》:“衣敝緼袍,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,其由也与?”朱熹集注:“以狐貉之皮为裘,衣之贵者。”

编民:编入户籍的平民。唐·孙樵《寓汴观察判官书》:“今京兆二十四县,半为东西军所夺,然亦不过籍占编民,翼蔽垦田,其辞狱曲直,尚归京兆。”

不让:不逊让,不推辞。《诗·小雅·角弓》:“受爵不让,至于己斯亡。”逊让亦作“逊攘”,犹谦让。《汉书·萧望之传》:“不奉法自修,踞慢不逊攘。”颜师古注:“攘,古让字。”

王公:天子与诸侯。《国语·周语中》:“王公立飫,则有房烝。”韦昭注:“王,王子;公,诸侯也。”亦泛指达官贵人。唐·韩愈《荆潭唱和诗》序:“至若王公贵人,气满志得,非性能而好之,则不暇以为。”

【评语】

金子比玉石贵重,公爵比侯爵尊荣。已经封为公爵的地位.而不被封为侯爵也没有什么遗憾。可是贪得无厌的人,得了金子他还埋怨没有得到玉石,封为公爵他还希望再受位侯爵。这种人虽有钜万的财产,居于王公的地位,权威势力压倒万人,但是他的心始终不满足。虽身为权贵,其实跟乞丐一样可怜。这是他的心念不正,甘愿做乞丐。反之,知足守份的人对于自己的身分感到满足,每天虽然吃的菜蔬藜羹,也比吃肥甘膏粱感觉好得多。身上穿的虽然是布衣,也比穿著狐貂的皮袄要暖和。虽然是一个无爵无位的平民,心中高尚而愉快。总之,人间的苦乐是在于个人的心,衣食住的厚薄、爵禄地位的高低都不足道,首先还是修心最重要。近世人心不古,有很多的权豪乞丐,这使人慨叹啊!“得寸进尺,得陇望蜀”是对贪得无厌之辈的形象比喻。只有少数超凡绝俗的豁达之士,才能领悟知足乐常之理。据《后汉书·岑彭传》说:“八年,彭引兵从车驾破天水,与吴汉围隗嚣于西城。时公孙述将李育将兵救嚣,守上邽,帝留盖延、耿弇围之,而车驾东归。敕彭书曰:‘两城若下,便可将兵南击蜀虏。人苦不知足,既平陇,复望蜀。’”可见“得陇望蜀”一句成语其原典就出在这里,意思就是贪得无厌。其实适度的物质财富是必须的、追求功名以求实现抱负也无可非议,关键看出发点何在。有一定社会地位是现实生活迫使个人接受的一种要求;追求物质丰富是刺激市场繁荣的动力,对个人而言,决非因为安贫乐道就可以否定对物质欲望的追求。但是一个人为铜臭气包围,把自己变成积累财富的奴隶,或为财富不择手段,为权势投机钻营,把权势当成满足私欲的工具,那么,这种人就会永远贪得无厌,为正人君子所不齿。

三三九、隐者高明 省事平安

矜名不若逃名趣,练事何如省事闲。

【译文】

崇尚名声不如逃避名声饶有趣味,熟谙世事不如减少事务使人安闲。

【注解】

矜名:崇尚名声。南朝·宋·谢灵运《游赤石进帆海》诗:“矜名道不足,适己物可忽。”

逃名:逃避声名而不居。见○七六【注解】

练事:熟谙世事。《虞初新志》卷六引清·吴肃公《五人传》:“诸父老练事者,亦旋悔。”

【评语】

把自己的名誉向旁人夸耀来表示骄傲,不如把自己的名誉不必宣扬于世上,而能逃出于名利之外,这是饶有趣味的事情。法国的拿破仑是向外夸耀功名的人,美国的华盛顿是功成身退逃遁功名利禄的人,前者被放逐海上孤岛,死于异域,后者则晚景逍遥名垂千古。两者相互比较,哪一个有趣,哪一个悠久深远,自然不言而喻。老子说:“阡陌相连鸡犬相闻,老死不相往来。”俗话是: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”也就是唯恐怕多事的处理不当,反不如省事的息事宁人为佳。老庄提倡无为,所谓出世哲学(出世法);儒家主张进取,倡导入世哲学(入世法),二者构成中国古代士大夫一种处世哲学;进则求取功名兼济天下,退则隐居山林修身养性。所谓“隐者高明,省事平安”,就老庄的无为思想是很对的,就儒家的进取思想来说似乎是相矛盾的,这是一个人生观的问题,也是哲学思想见地问题,根本不能主观批判谁是谁非。对世俗而言是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”“多作多错,少作少错,不作不错”,就老庄思想来说非常有道理,就儒家思想来说大错特错。对隐者而言本身是不求名,更无所谓虚名了。所以自古就有“良贾深藏若虚,君子盛德容貌若愚”的说法,意思就是人的才华不可外露,宜深明韬光养晦之道,才不会招致世俗小人的忌恨,而使你的事业一帆风顺的发展下去。善于韬光养晦,才是处世悠久之道。所以,入世出世表面上矛盾,实际上又是一致。一个愚钝之人本身无所谓隐,一个修省的人隐居不是在逃脱世俗,不过是在求得一种心理平静而已,故逃名省事以得安闲。

三四○、得道无系 静躁无干

孤云出岫,去留一无所系,朗镜悬空,静躁两不相干。

【译文】

孤独浮云出没峰峦、离去停留一点没有牵系;一轮明月高悬天空,宁静急躁两者不相干系。

【注解】

孤云出岫:孤云,单独飘浮的云片。唐·李白《独坐敬亭山》诗:“众鸟高飞尽,孤云独去闲。”比喻贫寒或客居的人。《文选·陶潜〈咏贫士〉》:“万族各有託,孤云独无依。”李善注:“孤云,喻贫士也。”出岫,出山,从山中出来。晋·陶潜《归去来兮辞》:“云无心以出岫,鸟倦飞而知还。”岫,〈名〉本义山穴《说文》:“岫,山穴也。”《尔雅》:“山有穴曰岫。”峰峦,山或山脉的峰顶。嵇康《忧愤诗》:“采薇山阿,散发岩岫。”

去留:离去或留下。唐·杜甫《送韦十六评事充同谷判官》诗:“今归行在所,王事有去留。”停留,谓不继续前进或移动。晋·干宝《搜神记》卷十五:“望君之容,必是贤者,是以停留,依凭左右。”

系:〈动〉约束,羁绊。汉·贾谊《鹏鸟赋》:“愚士系俗兮,窘若囚拘。”牵系,牵挂,牵连。宋·柳永《慢卷紬》词:“又争似从前,淡淡相看,免凭牵繫。”

朗镜:即明镜,喻月亮。唐·杜甫《八月十五夜月》诗之一:“满目飞明镜,归心折大刀。”传说秦始皇有镜,能照见人肠胃五脏等。见《西京杂记》卷三。后因以"秦庭朗镜"比喻明于审案的官吏。《初刻拍案惊奇》卷十一:“负屈寒儒,得遇秦庭朗镜;行凶诡计,难逃萧相明条。”

不相干:不相关涉。汉·王充《论衡·问孔》:“智与仁,不相干也。有不知之性,何妨为仁之行?”干系,犹关系,谓对某事有责任牵连。宋·苏轼《上蔡省主论放欠书》:“或未输之贜,责於当时主典之吏;或败折之课,均於保任干繫之家。”

静躁:静和动,宁静急躁。晋·张华《答何劭》诗:“洪钧陶万类,大块禀羣生。明闇信异姿,静躁亦殊形。”

【评语】

人感觉到白云来去一无牵挂,飞奔任他自由。陶渊明的《归去来辞》说:‘云无心而出岫,鸟倦飞而知还。’也就是说,万物现象都是往还来去一任自然的。一轮明月悬照在天空之中,他的皎洁光明,照耀著下界的静寂或是喧噪的各地方,没有一点厚此薄彼的分别。人的出处进退也应当像孤云无心出岫,人心的明朗更应当像悬在空中的明月一般。天地创造万物,最初都了无牵挂逍遥自在,至于今天的道德、法律、宗教等一切行为规范,都是后来由人类自己为自己所创造的人为约束。生活在现代文明中的人们,不可能像孤云朗月一样无牵无挂,必须受人类自己创造的道德、法律、宗教等一切行为规范的约束限制。处在原始社会的人们,在精神上是公平和自由的,在生存上需要相互帮助,当生存问题得到解决。不过时代永远是前进的,私有制一出现,社会就开始有了种种矛盾。一些制约、规范人类社会生活而出现。但不论任何为人类所建立的行为约束,都必须适应人类社会生活才能存在,反之就会被人们所共同扬弃。例如不合理的政治制度,如暴政等等,就必然会被人们推翻,“暴政必亡”就是指此而言。社会的发展,并没有使人们一无所系了无牵挂自由自在地生活,于是人们便寻求一种自我内心的平衡与调节,求得内心如流云,如朗月,使人世间的静躁与我无关,借以保持一份悠闲雅致。

三四一、心有系恋 便无仙乡

山林是胜地,一营恋变成市朝;书画是雅事,一贪痴便成商贾,盖心无染著,欲境是仙都;心有系恋,乐境成苦海矣。

【译文】

山川林泉是风景优美的地方,一旦营惑留恋转变成市井朝廷;琴棋书画是高雅趣味的事情,一旦贪恋痴迷就成为市侩商人。这是因为内心没有沾染执著,欲望环境就是神仙都城;内心有所牵挂依恋,快乐境地就将成苦恼海洋。

【注解】

营恋:营,〈动〉本义四周垒土而居。《说文》:“营,币居也。”段玉裁注:“币居,谓围绕而居。”桂馥义证:“营谓周垣。”迷惑。《淮南子·本经》:“则目不营于色。”营惑,亦作“营或”。惑乱,迷惑。《汉书·刘向传》:“所以营或耳目,感移心意,不可胜载。”恋,〈动〉本义留恋,依依不舍。《说文》:“孌,慕也。字亦作戀。”

市朝:市场和朝廷。《周礼·考工记·匠人》:“面朝后市,市朝一夫。”戴震 《考工记图》引徐昭庆曰:“朝者官吏所会,市者商旅所聚,必须有一夫百亩之地,然后足以容之。”众人合集的场所,公共场合。《战国策·齐策》:“能谤讥于市朝,闻寡人之耳者,受下赏。”泛指争名逐利之所,有庸俗喧嚣之意。

贪痴:贪恋痴迷。宋·京镗《雨中花·重阳》词:“自怜行客,犹对佳宾,留连岂是贪痴。谁会得,心驰北闕,兴寄东篱。”

商贾:商人。《周礼·天官·太宰》:“六曰商贾,阜通货贿。”郑玄注:“行曰商,处曰贾。”

无染:佛教语,谓性本洁净,无沾污垢。见○四八【注解】

执著:即“执着”,佛教指专心注意人世间事物而不能超脱,后来泛指固执或拘泥。白居易《传法堂碑》:“凡夫无明,二乘执着。”

仙都:神话中仙人居住的地方。明·屠隆《綵毫记·蓬莱传信》:“道士何来,輒敢至此仙都境界?”

系恋:牵挂依恋,恋念不舍。《汉书·叙传上》:“既系恋于世教矣,何用大道为自眩曜?”

乐境:犹乐土。宋·曾巩《到亳州与南京张宣徽启》:“蒙易近藩,获隣乐境,虽未得就诸生之列,请益於诗书,然足以闻长者之风,仰高於道谊。”快乐的境地。清·陈确《与许芝田书》:“近大辛、欲尔与诸子为省过之集,具约甚严。后生志趣迺尔,故是为父兄第一乐境。科名岂足道哉!”

【评语】

山林是远离世俗红尘的地方,但如果热恋于山林,而想作种种营造修建的事情,那山林也就化为风尘仆仆的市朝了。写字绘画本是相当风雅之事。如果一起贪恋的心,立刻就变成带市俗臭味的商贾买卖性质了。如果心不执著于感染,就是俗物囤积的地方,也可以如同仙人的场所一样。此心一起爱恋,则安乐境界立刻化为苦痛。所谓俗与雅并不在于事物本身,而在于支配事物者的主观感受,是人对客观事物的一种感受。所以《维摩经》中才有“心静则佛土也静”,意思是说俗雅完全出于心的反应。所谓苦与乐也不在于环境本身,而完全在于人对事物所产生的感受,因而《华严经》中才有“处于世间,一切事皆如虚空,如莲花之著水”,意思是劝人处世的秘诀是不要著相。其实在我们平日的心态中就有道,所以无门和尚诗说:“春有百花秋有月,夏有凉风冬有雪;若无闲事挂心头,便是人间好时节。”假如我们能作到这些,那么就永远生活在乐境中而不为物欲所苦,进而再以“醒时同交欢,醉后各分散;永结无情游,相期邈云汉”的胸襟来透视人生。苦与乐、雅与俗都是相对的,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化。浸于琴棋书画本为雅事,一旦沾上金钱买卖,便雅气无存;浪迹山林江河本为乐事,可让俗世的苦恼始终占据脑海,乐又从何而来呢?心态的调整,道德的修养才是能否摆脱凡尘俗也的关键。

三四二、躁极则昏 静极则明

时当喧杂,则平日所记忆者,皆漫然忘去;境在清宁,则夙昔所遗忘者,又恍尔现前。可见静躁稍分,昏明顿异也。

【译文】

每当周围喧闹嘈杂的时候,平时所记忆的事物,就都全然忘却消去;每当周围清闲宁静的时候,往日所遗忘的事物,又会忽然浮现眼前。可见宁静和浮躁稍微区分,昏暗和明朗顿时截然不同。

【注解】时当:本意适当。《三国志·吴志·顾雍传》:“雍为人不饮酒,寡言语,举动时当。”此作字面解,“每当……的时候”。

喧杂:喧闹嘈杂。《旧唐书·高祖纪》:“近代以来,多立寺舍,不求闲旷之境,唯趋喧杂之方。”

平日:平时,平常的日子(区别于特定的日子,如假日、节日等)。《汉书·汲黯传》:“大将军闻,愈贤黯,数请问以朝廷所疑,遇黯加于平日。”

漫然:犹浑然,全然。宋·范公偁《过庭录》:“邵伯恭侍郎守长安,既去久之,以书抵亲识曰:‘自去长安,唯酥梨、笋时復在念,其他漫然不復记忆。’”

忘去:忘却,忘记掉。唐·张籍《寄苏州白二十二使君》诗:“此处吟诗向山寺,知君忘却曲江春。”消去,消失,消散。汉·王充《论衡·遭虎》:“夫吉凶同占,迁免一验,俱象空亡,精气消去也。”

清宁:清明宁静。语本《老子》:“昔之得一者,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宁。”

夙昔:前夜。《文选·〈古乐府·饮马长城窟行〉》:“远道不可思,夙昔梦见之。” 李善注引《广雅》:“昔,夜也。”泛指昔时,往日。汉·桓宽《盐铁论·箴石》:“故言可述,行可则。此有司夙昔所愿覩也。”

恍尔:恍,〈副〉猛然,忽然。唐·李白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:“恍惊起而长嗟。”尔,〈助〉形容词、副词的词尾,相当于“然”。《论语》:“鼓瑟希,铿尔,舍瑟而作。”

静躁:静和动。见三四○【注解】

【评语】

水清明月現,心静思自明。当我们用木杖去搅请静水,水混了泥沙都会浮起来,这时候水底的任何东西都看不清了,等水澄清了之后,泥沙沉到底下,这时候就看得一清二楚。当我们事务纷忙时,情绪杂乱,脑筋被弄得把平日所记忆想象的、过去的、現在的、未来的,都突然模糊不清了。等到事情过去,心裡才平静了下來,这时候便慢慢的把过去忘记的事情,一件一件的像放映影片一样出現在心头。这一闹一静的中间,表现出一昏一明的差別。所以,我们的心要常保持清靜,对于外事外物自然能够了解得非常透彻。有句俗话叫“心静自然凉”,对于一个人的心态调整来讲同样适用。在吵杂的环境中,人的情绪易受波动,脑子不太清明,这时就需要调节自己。心情平静精神自然集中,精神集中思考自然周密,所以李鸿章才有“清明在躬,志气如神”的名言。“拂意则忧,顺意则喜,志得则扬,志阴则馁,七情交逞,此心何时安宁?”这些话虽然没告诉世人如何来维持心神的宁静,不过我们却可以看出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”乃是“清明在躬,志气如神”的源泉。所以,人应当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,不可拂意则忧,顺意则喜,志得则扬,志阻则馁,七情交逞,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,是无以成就事业的。

三四三、卧云弄月 绝俗超尘

芦花被下卧雪眠云,保全得一窝夜气;竹叶杯中吟风弄月,躲离了万丈红尘。

【译文】

盖着芦花披卧雪地安心神闲眠烟云,保全那一分静思产生的良知善念;举着竹叶杯饮美酒赋诗文吟咏风月,远离那一片喧嚣繁华的人间尘世。

【注解】

芦花被:用芦苇花絮做的被,喻粗劣之被。元·贯云石于公元1314年秋天,南游途中经过梁山泊。贯云石喜爱那里一个渔翁的芦花絮成的被子,渔翁要他用诗来交换。贯云石略加思索,吟出了一首七律:“采得芦花不涴尘,绿莎聊复藉为茵。西风刮梦秋无际,夜月生香雪满身。毛骨已随天地老,声名不让古今贫。青绫莫为鸳鸯妒,欸乃声中别有春。”这首《芦花被》诗广为流传,贯云石用它换取芦花被的事也传为佳话。贯云石干脆又取了“芦花道人”的别号,并写道:“清风荷叶杯,明月芦花被,乾坤静中心似水。”宣布了自己和名利场的决绝,开始了十年浪迹江湖、专心创作的新生活。

卧雪:《后汉书·袁安传》“后举孝廉”李贤注引晋周斐《汝南先贤传》:“时大雪积地丈余。洛阳令身出案行,见人家皆除雪出,有乞食者。至袁安门,无有行路,谓安已死。令人除雪入户,见安僵卧。问何以不出。安曰‘大雪人皆饿,不宜干人。’令以为贤,举为孝廉。”又三国魏焦先亦有“卧雪”故事。晋皇甫谧《高士传·焦先》:“后野火烧其庐,先因露寝,遭冬雪大至,先袒卧不移,人以为死,就视如故。”后遂以“卧雪”为安贫清高的典实。

眠云:比喻山居生活。唐刘禹锡《西山半若试茶歌》:“欲知花乳清泠味,须是眠云卧石人。”

夜气:儒家谓晩上静思所产生的良知善念。《孟子·告子上》:“牿之反覆,则其夜气不足以存;夜气不足以存,则其违禽兽不远矣。”

吟风弄月:此指吟诗填词,旧指文人写作或朗诵以风月等自然景色为题材的作品,现多形容作品空虚无聊。唐·范传正《李翰林白墓志铭》:“吟咏风月,席天幕地,但贵其适所以适,不知夫所以然而然。”

万丈红尘:指热闹繁华的地方。万丈,形容很长很高或很深。《后汉书·苏竟传》:“天有白虹,自子加午,广可十丈,长可万丈。”红尘,闹市的飞尘,指繁华的社会。南朝·陈·徐陵《洛阳道》诗之一:“缘柳三春暗,红尘百戏多。”佛教、道教等称人世为“红尘”。见一四九【注解】

【评语】

芦苇的花絮可以代替棉花装填到卧具里面做成被子,但那是很粗糙的下等卧具。“一窝”的意思,就是代表一间小屋子。卧雪眠云是形容接触那清寒的夜色,在这时候卧倒在芦花被中,一尘不染可以说超脱了世俗的生活。竹叶在酿酒的时候,放到里面味道很好,所以世人便把这种酒叫做“竹叶青”,竹叶杯就是酒杯的意思。芦花被对以竹叶杯,很是恰当。如果手持酒杯,赏风月吟诗歌,平日在红尘中翻腾的人们,一时也可以远离世俗的种种烦恼。平日汲汲于追求名利的小人,只知使自己衣食住行豪奢丰足,他的心便自然而然的世俗化了。反之,处于清寒淡泊的境界,倒有著无穷的趣味。“卧云弄月,绝俗超尘”这种充满着雅趣的田园生活是颇为引人的,最能理解其生活雅趣的就是田园诗人陶渊明,他在《饮酒诗》中说: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;问君何能尔,心远地自偏;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;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;此中有真意,欲辩已忘言。”这就是一种远离万丈红尘神仙般的隐居生活。但是否所有的隐者都不愿留其名,或者全都是为了终南捷径,不得而知。真的隐者确实不多,为隐而名的人却不少。陶渊明的可贵在得自然之趣,并不是为隐而隐,并不是追求那种不沾人间烟火的表面形式。而曹操在戎马倥偬之余,也破识“吟风弄月”的雅趣,他有名的《短歌行》说:“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?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,慨当以慷,忧思难忘;何以解忧,唯有杜康。”

三四四、出世涉世 了心尽心

出世之道,即在涉世中,不必绝人以逃世;了心之功,即在尽心内,不必绝欲以灰心。

【译文】

超脱人世的方法,就在涉历人世之中,没有必要绝迹人世以便逃避世俗;了解心智的功用,就在费尽心思之内,没有必要断绝欲望以致心如死灰。

【注解】

出世:超脱人世。见○一九【注解】。出世之道即出世的方法,就是“出世法”,佛教谓达到超脱生死境界之法。《心地观经》:“诸佛子等,应当至心求见一佛及一菩萨,如是名为出世法要。”明·李贽《与明因书》:“世上人总无甚差别,唯学出世法,非出格丈夫不能。今我等既为出格丈夫之事,而欲世人知我信我,不亦惑乎!既不知我,不信我,又与之辩,其为惑益甚。”

绝:<动>本义把丝弄断。《说文》:“绝,断丝也” 《广雅》:“绝,断也。” 绝迹,弃绝世事,不跟人往来,即“杜门绝迹”指隐居不出。语本《后汉书·党锢传·刘佑》:“(刘佑)后得赦出……诏拜中散大夫,遂杜门绝迹。”

逃世:犹“避世”,谓隐居不仕;脱离现实生活,避免和外界接触。晋·皇甫谧《高士传·老莱子》:“老莱子者,楚人也。当时世乱,逃世耕於蒙山之阳。”

了心:了当觉悟、明白解。了心是懂得心的道理。见○一九【注解】。据《淮南子·原道训》“夫心者,五岁之主也,所以制使四肢、流行血气,驰骋于是非之境,而出入于百事之门户者也。”故心为智力的源泉地。心智,才智,智慧。《吕氏春秋·任数》:“以此言耳目心智之不足恃也。”

尽心:费尽心思,竭尽心力。语出《书·康诰》:“往尽乃心,无康好逸豫,乃其乂民。”拿出智慧扩张善良本心:《孟子·尽心章上》:“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知其性,则知天矣。存其心,养其性,所以事天也。殀寿不贰,修身以俟之,所以立命也。”

灰心:谓悟道之心,不为外界所动,枯寂如死灰。语本《庄子·齐物论》:“形固可使如槁木,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?”心如熄灭了的死灰,因失败而丧失勇气或信心,意志消沉。唐·裴度《中书即事》诗:“灰心缘忍事,霜鬢为论兵。” 

【评语】

出世之道,就是脱离世间之道。世间是五欲六尘之巷,陷溺到这里的人们,妄想多端而烦闷无穷。因此想远离这些烦恼,超脱于世外,处于高尚的境界,而去作种种的修行。比如佛教就是一种出世之道。然而,许多人认为出世之道,要居处到世间的外面。所以多半是进入深山幽谷,和世人断绝往來。这和完全离开世间,过着猿猴麋鹿的生活一样。他们认为这就达到了出世的目的,其实是大錯的想法。我们既然是人,当然元禽兽不同。原本就是带有社会交际性的动物,要是违背着人的本性进入深山幽谷,过那孤立的生活,按着做人的道理來说,並不是达到出世的目的。纵令终身住在山谷里面,过着出世的生活,也沒有什么利益,不过把人退化成木石一般的物质罢了。而不能算是出世,這只是厌世弃世的人罢了。佛教所谓出世之道,並非厌世弃世,而是要人处于世间和人交往,不陷溺于名利。不染于世俗,像是莲花生在淤泥里面,不被淤泥所染,反而开出清净洁白芳香的花朵,这才是真正的出世之道。佛家讲求明心的工夫,就在于穷究心的尽头处。究竟心是一个什么东西?仔细的思索一下,就可以明了心的本來面目。比方火可以使物质温暖,但也可以烧坏了东西。因此明白火性,就可以避开它烧物的害处,而取它暖物的益处。如果怕人的害处避而不用,人就不免于冻死。心的功用也如此。穷究心性,並不是绝弃人间共有的情欲,使心像死灰一般。佛教中小乘的声闻学者们,以为妄想元烦恼,都是由情欲所起。把一切的情欲,如耳目口鼻饮食见闻等等完全弃绝,則一切是非善恶之念不起,身体像枯木一样,心性如死灰一般,这样就是大彻大悟了。不要以为穿上袈裟就能成佛,不要以为披上道氅就能全真,同理,披上件蓑衣、戴上项斗笠未必是渔夫,支根山藤坐在松竹边饮酒吟诗也未必一定是隐士高人。追求形式的本身未必不是在沽名钓誉。就像想明白自己的心性灵智,不在于自己苦思冥想或者如死灰槁木般时才知道。最能说明“不必绝人以逃世,不必绝欲以灰心”之理的,就是《孟子·膝文公下》所载,匡章曰:“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?居于陵,于日不食,耳无闻,目无见也。井上有李。螬食实者过半矣。匍匐往,将食之,三咽,然后耳有闻,目有见。”孟子曰:“于齐国之士,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。虽然,仲子恶能廉?充仲子之操,则蚓而后可者也。夫蚓,上食槁壤,下饮黄泉。仲子所居之室,伯夷之所筑与?抑亦盗跖之所筑与?所食之粟,伯夷之所树与?抑亦盗跖之所树与?是未可知也。”曰:“是何伤哉?彼身织履,妻辟鹃,以易之也。”曰:“仲子,齐之世家也;兄戴,盖禄万钟,以兄之禄为不信之禄而下食也,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,辟兄离母,处于陵。他日归,则有馈其兄生鹅者,己频戚曰:‘恶用是鞘妒者为哉?’他日其母杀是鹅也,与之食之,其兄自外至,曰:“是鹊妒之肉也。”出而哇之。以母则不食,以妻则食之;以兄之室则弗居,以于陵则居之;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?若仲子者,蚓而后充其操者也。”

三四五、身放闲处 心在静中

此身常放在闲处,荣辱得失谁能差遣我;此心常安在静中,是非利害谁能瞒昧我。

【译文】

这身体经常放在安闲的环境中,荣耀耻辱得到失去谁能左右我;这心志经常放在宁静的环境中,是非曲直利益损害谁能欺瞒我。

【注解】

荣辱:荣耀和耻辱,指地位的高低、名誉的好坏。见三三六【注解】

得失:得到和失去;,成功和失败,见○三六【注解】。指名利的得到与失去。晋·陶潜《祭从弟敬远文》:“心遗得失,情不依世。”

差遣:派遣。《魏书·于烈传》:“(咸阳王禧)曾遣家僮传言於烈曰:‘须旧羽林、虎賁执仗山入,领军可为差遣。’”官府加派的劳役。唐·陆贽《蝗虫避正殿降免囚徒德音》:“除正税正役外,徵科差遣,并宜禁絶。”此处有“左右”指使的含义。

瞒昧:隐瞒欺骗。金·董解元《西厢记诸宫调》卷六:“甚不肯承当,抵死讳定,只管廝瞒昧,只管廝咭啈?”

【评语】

常常把自己的身体放在闲静的境界,悠游岁月,绝不为荣华污辱得失损益而颠倒。如果喜爱荣华,悲痛污辱,夸张利益,忧愁损失,终日为外欲而摇动心神,就是把自己的身体放于恶处。若是把身体放在闲处,就无论是什么事物也不能任意的差遣我了。自己的心要常常处于寂静,安然不为一切所动,则一切是非利害都蒙蔽不了我的本心。老子主张“无知无欲”,“为无为,则无不治”,《老子》第二章说:“不尚贤,使民不争;不贵难得之货,使民不为盗;不见可欲,使民心不乱。是以圣人之治,虚其心,实其腹,弱其志,强其骨。常使民无知地欲,使夫智者不敢为也。为无为,则无不治”。世人常把“无为”挂在嘴边,实际上是做不到的,一个人处在忙碌之时,置身功名富贵之中,的确需要静下心来修省一番,闲下身子安逸一下。这时如果能达到佛有所谓“六根静净,四大皆空”的境界,就会把人间的荣辱得失,是非利害视同乌有。也恰如扬慎在《临江仙》一词中所说“是非成败转头空,古今多少事,都会笑谈中”,这利于帮助自我调节,防止陷入功名富贵的迷潭,难以自拔。所以,君子常置身心于闲静之中,临事遭变从容而不迫。

三四六、不希荣达 不畏权势

我不希荣,何忧乎利禄之香饵?我不竞进,何畏乎仕宦之危机?

【译文】

我不希图荣华,何必担忧财利荣禄的诱惑?我不竞争进取,何必畏惧仕途宦海的危机?

【注解】

希:〈动〉希望。《庄子·让王》:“夫希世而行。”希图,谋求。《后汉书·卢植传》:“御下者,请谒希爵,一宜禁塞。”注:“希,求也。”希图,企图,谋求。明·唐顺之《条陈海防经略事疏》:“远方无赖,託名土兵报効,希图卤掠,羣然麋至。”

利禄:财利荣禄。《礼记·坊记》:“利禄先死者而后生者,则民不偝。”孔颖达疏:“谓财利荣禄之事。”宋·柳永《凤归云》词:“蝇头利禄,蜗角功名。”

香饵:香饵渔猎所用之诱饵。汉·桓宽《盐铁论·褒贤》:“香饵非不美也,龟龙闻而深藏,鸞凤见而高逝。”比喻引诱人上圈套的事物。三国·魏·嵇康《答<难养生论>》:“是以古之人,知酒肉为甘鴆,弃之如遗;识名位为香饵,逝而不顾。”

竞进:争进。《楚辞·离骚》:“众皆竞进以贪婪兮,凭不厌乎求索。”游国恩纂义引陈第曰:“竞,争也。”进取,努力上进,立志有所作为。《论语·子路》:“狂者进取,狷者有所不为也。”

仕宦:出仕,为官。北齐·颜之推《颜氏家训·止足》:“汝家书生门户,世无富贵,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,婚姻勿贪势家。”引申为仕途,官场。清·严有禧《漱华随笔·行状称不孝》:“人子为亲作行状及丧中用帖,称不肖者,谦辞耳。近世士大夫不察其故,凡中科甲及仕宦中人,皆改称不孝,非儼然自谓胜其亲者乎?”

【评语】

捉鱼捕兽必须用香饵作诱引。人欲图高官显爵,也需要以利禄来贿送才能达成心愿。但是,一旦做了官之后,又得去应付非常的苦恼,这时候再想脱身已来不及了。所以,利禄是捕捉人才的香饵,居官的人不可不小心啊!如果我们没有思想荣华的念头,就不必担心什么利禄的香饵与陷阱。得利禄不一定就是坏事,但与希望荣华的念头在一起那就错了。做官有时候会遭到不测,这样看来,做官也许是招祸的根源,但终究的原因,都是和别人竞争角逐,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引起的。如果我们不图升进,就不起竞争之心,也就不必担心做官有什么危险。所以,作官不是危险,有竞争排斥的念头,才是危险的最大原因。古今官场中四处布满陷阶充满荆棘,因此才有“善泳者死于溺,玩火者必自焚”,“香饵之下必有死鱼”的说法。所以作者劝戒人们为人处事要想不误蹈陷阱踏荆棘,最好是把荣华富贵和高官厚禄都看成过眼烟云。一个人如果不希冀官场的升迁就自不会去投机钻营,不会去阿决奉承,就会无所畏惧,那权势又奈我何?陷阱对于想图功名者来说才是陷阱,而对于轻名利者则不是陷阱,权势对于小人,对希图荣达者自有一番诱惑。这些在《官场现形记》和《宦海浮沉录》中有着极为丰富的资列可鉴。

三四七、富者多忧 贵者多险

藏者厚亡,故知富不如贫乏无虑;高步者疾颠,故知贵不如贱之常安。

【译文】

财富聚敛越多必然丧失越大,因此知道富有不如贫穷匮乏那样无所忧虑;身份地位越高容易急速颠覆,因此知道高贵不如卑贱那样经常保持平安。

【注解】

多藏厚亡:谓聚敛越多,则丧失越大。语出《老子》:“是故甚爱必大费,多藏必厚亡。”王弼注:“甚爱不与物通,多藏不与物散,求之者多,攻之者众,为物所病,故大费厚亡也。”厚亡,亡失很多。贫乏:穷困,贫困。晋·葛洪《〈抱朴子〉自叙》:“年十六,始读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、《诗》、《易》,贫乏无以远寻师友。”

无虑:没有深谋远虑;不要扰乱。《吕氏春秋·长利》:“夫子盍行乎?无虑吾农事。”高诱注:“虑,犹乱也。”一说不要阻滞。陈奇猷校释:“虑、落、留三字盖双声兼叠韵,自可通假。《说文》:‘留,止也。’……‘无虑吾农事’,盖谓无滞止吾农事,即今语‘勿躭搁我的农事’耳。”无所忧虑,不愁。

高步:超群出众。唐·颜真卿·皇甫曾等《七言重联句》:“顷持宪简推高步,独占诗流横素波。”也即“高步云衢”,步,行走;衢,大路;云衢,云中大路,比喻显位。原指官居显位,后也指科举登第。《晋书·郤诜传论》:“郤诜工韫价州里,褎然应召,对扬天问,高步云衢,求之前哲,亦足称矣。”

疾颠:急速颠覆、失败。《国语·周语下》:“高位寔疾颠,厚味寔腊毒。”寔〈副〉通“实”,确实,实在。张衡《东京赋》寔蕃有徒。(徒众确实很多。)

【评语】

在金钱储存太多的时候,如不设法预为退身之计,失败的时候往往是一塌糊涂,倒不如无钱时候的平安。富豪一旦破产,多因债台高筑被逼而亡身,反而此贫穷的人痛苦。所以,有钱的人比不上贫穷的人无忧无虑。在路上迈高步的人,当他跌倒的时候,要比一般人来得快些。这好比地位高贵的人,不及身分卑贱的人常能保持安稳。一无所有的人了无牵挂,足以潇洒自在。无官一身轻,无财不担心。人生就这么怪,生于治世,无下太平,贵者难尽情作威作福,富者也难得不义之财;处于乱世,暴富显贵多了,贼盗也多了。俗语所说“漫藏诲盗”、“人为财死,鸟为食亡”、“多藏厚亡,”、“怀璧其罪”,都是说明财富是招祸的根源,是因为“财帛动人心”的缘故。一个身居高位的人,无数人眼巴巴地在看着他的权位,爬得越高踩他的人越多,常言有“爬得越高摔得越重”,一旦从金字塔上跌下来,就如掉进无底深渊。孔子说:“鄙夫!可与事君也哉?其未得之也,患得之。既得之,患失之。苟患失之,无所不至矣!”人处富贵之中能思贫贱之乐,足见其平日修养,但许多人在贪求富贵时往往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其实此时不须想贫贱之人之事,想想自己生老病死时只盼望能多活一天,只盼能在白云下散散步的情形,争名求贵,夺财争富之心自然会平息。这并不是说富贵可厌而贫贱可爱,实在是因为世人多半知道富贵的利,而不知道其害。仅知道贫贱的苦而不知其乐,明白了贫富的利害得失,就知道富贵不足贪,贫贱亦不足厌。

三四八、烦恼由我 嗜好自心

世人只缘认得“我”字太真,故多种种嗜好,种种烦恼。前人云:“不复知有我,安知物为贵?”又云:“知身不是我,烦恼更何侵?”真破的之言也。

【译文】世俗之人只是因为认识得个“我”字太认真,所以多了各种各样的嗜好,各种各样的烦恼。从前的人说:“不再知道自我存在,如何知道外物可贵?”又说“知道身躯不是我的,烦恼又如何侵害我?”真是点破的旨的言语啊。

【注解】

缘:<连>因为,由于。唐· 李白《秋浦歌》:“缘愁似个长。”

不复知有我,安知物为贵:出自陶渊明《饮酒二十首其十四》:“故人赏我趣,挈壶相与至。班荆坐松下,数斟已复醉。父老杂乱言,觞酌失行次。不觉知有我,安知物为贵。悠悠迷所留,酒中有深味!”

烦恼:烦闷苦恼,佛教语。谓迷惑不觉。包括贪、嗔、痴等根本烦恼以及随烦恼。能扰乱身心,引生诸苦,为轮回之因。见《唯识论》卷六。《百喻经·五人买婢共使作喻》:“五阴亦尔,烦恼因缘合成此身。而此五阴,恒以生老病死无量苦恼搒笞众生。”

复:〈副〉又,再。《汉书·贾山传》:“以一至万,则世世不相复也。”

物:〈名〉本义万物。《说文》:“物,万物也。牛为大物,天地之数起于牵牛,故从牛。”事,事情。《诗·大雅·烝民》:“有物有则。”传:“事也。”指自己以外的人或跟自己相对的环境。即社会,外界环境。《荀子·劝学》:“君子生非异也。善假于物也。”物我,彼此,外物与己身。《列子·杨朱》:“君臣皆安,物我兼利,古之道也。”

更:〈副〉再,重,又。唐·王之涣《登鹳雀楼》:“欲穷千里目,更上一层楼。”

破的:本指箭射中目标,喻说话恰当。亦作“破鏑”。喻发言正中要害。南朝·宋·刘义庆《世说新语·品藻》:“刘尹至王长史许清言,时苟子年十三,倚牀边听。既去,问父曰:‘刘尹语何如尊?’长史曰:‘韶音令辞不如我,往輒破的胜我。’”的旨,真谛。唐·常达《山居》诗之七:“ 胡僧论的旨,物物唱圆成。”

也:〈语气〉用在句末表示判断或肯定语气。相当于“啊”、“呀”。清·袁枚《黄生借书说》:“少时之岁月为可惜也。”

【评语】

古人的处世哲学,强调无我、无为的多,突出自我、自私的少。所谓耻于言利而突出义,就在于应当灭私欲而存大义。古人不以“我”为重,总以“物”为贵。这乃是因为身体是由地水火风结合而成,不能执著一己之我,因此人的思想也是时刻改变而不停止。陶渊明说的“悟今是而昨非”,就是这个道理。有時喜悦,过了一个时期忽然悲观起来,推究原因,不外是执著“我”,因而有了种种的嗜好和烦恼罢了,如果人能达到无我之境,明白自己不如外物之可贵,就不起贪心。贪欲、瞋恚、愚痴所谓之三毒,实是一切烦恼之根源,这些烦恼的兴起,实因思想中执著一个“我”字。古人不知道有我,何能被烦恼所侵?因此,古人的无我之语可謂一语破的,得了其中真谛啊!古人不以“我”为重,如果人能达到无我之境,知道自己的身体都不是自己之物,就不会被烦恼侵入而痛苦。凡事不起争夺之心、贪图之念,自然一切平稳,身心舒适、旷达神怡。俗话有“人不自私天诛地灭”,这虽然是一句极具讽刺性的谚语,可是却说明了自私乃人类天性之一。所谓“认得你太深”,意思就是极端的自私主义,自私到极点不但会为自己带来烦恼,而且也会为社会人类制造祸乱。历史上最有名的自私主义学派,就是战国时杨朱提倡为我“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!”杨朱所以倡导极端自私主义,是因为战国时代的一些野心政客,经常以“国家人民”为借口,而发动战争来满足更大的私欲,因此他才认为:“假如人人都为我而不为他,那岂不是天下太平了吗?”可见杨朱的自私和此处所说的自私,两者的含义似是而非。不管怎么说,极端的自私自利不足取,不能取,为人处世,太过自私难有朋友,难寻合作者,也因为个人私欲太强,便会带来物欲的不满,带来无穷的烦恼。现代社会强调自我,是人格气质的自我,而非物欲情欲的自我。

三四九、世态变化 万事达观

人情世态,倏忽万端,不宜认得太真。尧夫云:“昔日所云我,而今却是伊,不知今日我,又属后来谁?”人常作是观,便可解却胸中罥矣。

【译文】

人间情理世俗情态,倏尔忽然万端变幻,不适宜认识得过分真切。宋儒邵雍说:“以前所说的我,如今却成了他,不知道今天的我,又属于后来的谁?”人们常常作见这种观点,就可以解除了却心中的罥结了。

【注解】

人情世态:人世间的情态,多指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情分,即为人处世的方法、道理。明·杨基《闻蝉》:“人情世故看烂熟,皎不如污恭胜傲。”

倏忽万端:倏忽,顷刻。指极短的时间。《淮南子·脩务训》:“且夫精神滑淖纤微,倏忽变化,与物推移。”倏尔,迅疾貌,形容时间短暂。汉·蔡邕《胡太傅祠前铭》:“春秋既暮,倏尔乃丧。”忽,忽然。万端,形容方法、头绪、形态等极多而纷繁。《史记·魏公子列传》:“公子患之,数请魏王,及宾客辩士説王万端。”倏忽万端,即很短时间发生许多变化。

太:〈副〉过于,过分。宋· 司马光《训俭示康》:“言其太隘。”

真:〈形〉清楚,真切。《醒世姻缘传》:“我没大看真,不知是四根,不知是六根。”

尧夫:邵雍,北宋哲学家,字尧夫,谥康节,先为范阳人,后随父迁共城(今河南辉县)。隐居苏门山百源之上,后人称他为百源先生。屡授官不赴。后居洛阳,与司马光等人从游甚密。根据《易经》关于八卦形成的解释,掺杂道教思想,虚构一宇宙构造图式和学说体系,成为他的象数之学也叫先天学。传说他的卜术很准。

昔日所云我,而今却是伊,不知今日我,又属后来谁:出自邵雍《寄曹州李审言龙图》:“向日所云是,如今却是非。安知今日是,不起后来疑?向日所云我,如今却是伊。不知今日我,又是后来谁?”

伊:<代>表示远指,相当于“那”。《诗·秦风·蒹葭》:“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”笺:“伊,当作繄,犹是也。”表示第三人称,相当于“她”、“他”、“彼”。

作:〈动〉本义人起身。《说文》:“作,起也。”产生,兴起。汉·张衡《东京赋》:“坚冰作于履霜,寻木起于蘖栽。”作见,出现,显现。汉·班固《白虎通·文质》:“信莫著于作见,故以珪为信,而见万物之始,莫不自洁。”

是:〈代〉此,这。《孟子·告子下》:“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。”

罥:〈名〉捕取鸟兽的网。汉·蔡邕《琴操·思亲操》:“深谷鸟鸣兮嘤嘤,设置张罥兮,思我父母力耕。”罥结,亦作“羂结”。缠缚(缠绕束缚)。《文选·张衡〈西京赋〉》:“观罝罗之所羂结,竿殳之所揘毕。”吕向注:“羂,绊;结,缚也。”

【评语】

沧桑变幻,世事无常,人情冷暖依旧。从古至今,嫌贫爱富的故事太多,趋炎附势的例子无数。俗谚有“世态有冷暖,人面逐高低”,而且人情冷暖变化之大真有如沧海桑田。因为宇宙是永恒的,但是世间万物却是变化无常的,所以《涅盘经》第十三“圣行品偈”说:“诸行无常,是生灭法,生灭灭己,寂天为乐。”而唐代诗人崔岳写道:“去年今日此门中,人面桃花相映红;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依旧笑春风”,更说明了世事沧桑变化无常。传说吕洞宾在未得道之前,曾在一家药店看到一个名叫牡丹的美女,他一时惊为天仙而有所动心,他就向她说一些调戏的话,晚年当他得道之后又经过药店时,只见一个老态龙钟弯腰驼背的老太婆。细问之下才知道她几十年来一直持字闺中,如今已是一个六七十岁行将就木的老处女了。使他不由地认为人生无常毅然入山修道不知所终。在世事的变化无常面前,人更应保持纯真无瑕的心性,抛弃追名逐利的杂念,以真待人,以情暖人,使人间弃满欢乐与美好。人情之所以有变化也正如人一样。人由青年到老年就有很大的变化,何况是人情,当然也逃不出随着年龄与时代而变化不同。所谓“不宜太认真”,就是不要固执己见,不要过于主观,总要倾乎人情去做人做事。宋儒邵尧夫说:“昔日所云我,我今却是伊,不知今日我,又属后来谁?”这话的意思说明了连自己都保持不住原状时时刻刻,那就难怪人情是瞬息万变了。如能了解这个道理,自然除去了“我执”的偏见,而能自由自在的处世。人自己本身尚且在变化不可常久保留,就无怪乎世间人情的变化万端了。

三五○、安乐寻常 事无绝对

有一乐境界,就有一不乐的相对待;有一好光景,就有一不好的相乘除。只是寻常家饭,素位风光,才是个安乐的窝巢。

【译文】

有一个快乐的境界,就有一个不快乐的相互对应;有一个美好的光景,就有一个不好光景相互消长。只有平常的家常便饭,安于本分的生活光景,才是人生安逸快乐的安身地方。

【注解】

对待:对立,对抗。《朱子语类》卷七六:“是两物相对待在这里,故有文,若相离去不相干,便不成文矣。”双方面相比较而存在,处于相对的情况。元·张宪玉《登齐政楼》诗:“万古晨昏常对待,两丸日月自双飞。”对付,亦作“对副”,应付,处置。宋·陈亮《复陆伯寿书》:“时事日以新,天意未易测度,但看人事对副何如耳。”挑逗,折磨,捉弄。元·商衟《风入松》词:“酒醒时鸞孤凤隻,梦回时枕剩衾餘。塞雁哀,寒蛩絮,会把离人对付。”应待,犹应对。《文子·微明》:“道可以弱,可以强;可以柔,可以刚;可以阴,可以阳;可以幽,可以明;可以苞裹天地,可以应待无方。”

乘除:抵消。唐·韩愈《三星行》:“名声相乘除,得少失有餘。”比喻人事的消长盛衰。宋·陆游《遣兴》诗:“寄语鶯花休入梦,世间万事有乘除。”

素位:安于本分,不作分外妄想。据《中唐》:“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愿乎其外。朱熹注:‘素犹见也’言君子但因见在所居之位,而为其所当为,无慕乎其外之心也。’”孔颖达疏:“素,乡也。乡其所居之位而行其所行之事,不愿行在位外之事。”

窝巢:安身之处,亦指家产。元·无名氏《争报恩》第一折:“往日家私甚过的好,敢则是十年五载,四分五落,直这般踢腾了些旧窝巢。”

【评语】

 常言道:“有一利就有一弊”,“没有高山显不出洼地”,“没有苦显不出乐,没有坏显不出好”,可见人间万事万物都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。天地间的苦乐都是相对的。在一种安乐的境界里,相反的必有一种安乐的苦痛存在。同样的道理,有一种美丽的景色,必定有一种相反的不好的景色抵消它。举例来说,储存金银财宝,终日饱食美味,这就是一种乐境的享受。同時怕财产失落,于食美味之后,又感觉肠胃的痛苦,这都是和快乐相对的不快乐。一个生活在无忧无虑环境中的人,旁人看来他必然非常幸福,实际他也许内心充满痛苦,所谓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”,因为矛盾处处时时都有,不同的事有不同的矛盾,因而幸福与快乐也是相对的。唯独那些经过狂风巨浪的人,才能领略出风平浪静的安定;只有从痛苦中奋斗得到快乐的人,才能体会出人生的真正乐趣。看事物如果有些辨证的方法,就不容易走极端,因为任何事只要过了度就会发生质变;明白凡事都有它相对应的一面,也就明白了苦与乐,利与害,高与下不会绝对不变。做一个平凡却又品德高尚无私欲扰乱心性的人,才能体会到生活的充实和洒脱。人如果能够乐天知命,就是吃寻常的家常便饭,观赏自然的风景,不担心祿位也不为名利劳心,凡事随遇而安,自然到处都是安乐场所。一般人不知道这个道理,只贪图快乐境界的好光景,却不知道有不快乐和不好的光景将要发生。人的贪念不息,就有傾跌的危险而致狼狈不堪了。

三五一、生死成败 一任自然

知成之必败,则求成之心不必太坚;知生之必死,则保生之道不必过劳。

【译文】知道有成功就必然有失败,所以希求事事成功的心念没必要太多坚持;知道有生存就必然有死亡,所以保护生存繁衍的方法就不必过分操劳。

【注解】

求成:希求成功。《庄子·天地》:“吾闻之夫子:事求可,功求成。用力少,见功多者,圣人之道。”

坚:〈形〉本义泥土坚硬,泛指坚硬,结实。《说文》:“坚,刚也。”坚定,意志、主张不动摇。王勃《滕王阁序》:“穷且益坚,不坠青云之志。”

保生:保护并使其生存繁衍。《逸周书·商誓》:“我闻古商先哲王成汤,克辟上帝,保生商民,克用三德。”

道:方式,方法;技能。贾谊《过秦论》:“深谋远虑,行军用兵之道,非及向时之士也。”

【评语】

成败生死之论从古到今何其多也。说到“成之必败”,扬慎有“是非成败转头空,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;一壶浊酒喜相逢,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”的壮语。说到“生之必死”,陶渊明的“挽歌诗”中的第一首说;“有生必有死,早终非使促。昨暮同为人,今旦在鬼灵。魂气散何之,枯形寄空木。娇儿索父啼,良友抚我哭。得失不复知,是非安能觉。千秋万岁后,谁知荣与辱。但恨在世时,饮酒不得足”。人们对于生死,既有蔡文姬《悲愤诗》:“去去割情恋,遄征日遐迈。悠悠三千里,何时复交会?念我出腹子,胸臆为摧败。既至家人尽,又复元中外。城郭为山林,庭宇生荆艾。白骨不知谁,从横莫覆盖。出门无人声,豺狼号且吠。茕茕对孤景,怛咤糜肝肺。登高远眺望,神魂忽飞逝。奄若寿命尽,旁人相宽大。为复强视息,虽生何聊赖!托命于新人,竭心自勖厉。流离成鄙贱,常恐复捐废。人生几何时,怀忧终年岁”之叹,也有苏试《念奴娇》:“大江东去,浪淘尽,千古风流人物。江山如画,一时多少豪杰。多情应笑我,早生华发,人间如梦,一尊还酹江月”之美,还有李清照《夏日》绝句:“生当作人杰,死亦为鬼雄。至今思项羽,不肯过江东”的胸怀。此外,作者从事物的自然规律来谈生死成败,告诫人们做事勿以一时的得失来下结论,要学会等待时机,而不是凭一求成之切心就足以成事。生死之道,不能以为过分追求养生就可以长寿。人在精神上不充实就必然会去追求各种私欲的满足,这实际上有违养生之道,可能还会加速死的降临。“生死成败,一任自然。” 天地所成之物,早晚必败,所以我们对于一切事物求其成就之心,也不必太过于苛求。所谓“希望越坚,失望也越大”,成功固然很欢喜,但遭遇了失败,就颓败懊丧而一败涂地了。在一件事情开始做的时候,应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。成功固然不足喜,失败也不足为忧。凡事也听其自然,不必操之过急,虽然失败了,也不会过度的失望灰心。其次,天地所生之物早晚必死,人也是难免一死。既然如此,则人对于求长生之道,也就不必过于辛劳。所以,人对事过于强求,往往反而招致相反的结果,最好是守著自然适当的尺度为要。

三五二、猛兽易服 人心难制

眼看西晋之荆榛,犹矜白刃;身属北邙之狐兔,尚惜黄金。语云:“猛兽易伏,人心难降;谷壑易填、人心难满”。信哉!

【译文】

眼见西晋的满目荒芜情景,仍然自矜的武力;身体属于北邙的狐兔食物,尚且爱惜着权力。俗谚说:“猛禽野兽容易制伏,人的心念难以降服;山谷沟壑容易填平,人的欲望难以满足。”确实如此啊!”

【注解】

眼看:眼见,目睹。唐·王绩 《过酒家》诗之二:“眼看人尽醉,何忍独为醒。”看得见,有马上、很快的意思。宋·陆游《言怀》诗:“乐事眼看成昨梦,倦游心伏作衰翁。”

西晋:朝代名。司马炎代魏称帝,国号晋,都洛阳,史称西晋(公元265—316年),共四帝,为前赵所灭。司马睿即位建康,保有江南之地,史称东晋(公元317—420年),共十一帝,为刘裕所取代。

荆榛:泛指丛生灌木,多用以形容荒芜情景。三国·魏·曹植《归思赋》:“城邑寂以空虚,草木秽而荆榛。”

犹:〈副〉还,仍然,多用于书面语。《资治通鉴》:“犹不失下曹从事。”

矜:〈动〉自夸,自恃。《广雅》:“矜,大也。”自矜,自负,自夸。《淮南子·缪称训》:“后稷广利天下,犹不自矜;禹无废功、无废财,自视犹觖如也。”

白刃:锋利的刀。《礼记·中庸》:“白刃,可蹈也;中庸,不可能也。”借指战争。唐·罗隐《即事中元甲子》诗:“田园已没红尘内,弟姪相逢白刃间。”此借指武力。

北邙:即邙山。因在洛阳之北,故名。东汉﹑魏﹑晋的王侯公卿多葬于此。唐·沈佺期 《邙山》诗:“北邙山上列坟塋,万古千秋对洛城。”借指墓地或坟墓。晋·陶潜 《拟古》诗之四:“一旦百岁后,相与还北邙。”

狐兔:狐和兔,亦以喻坏人,小人。唐·崔颢《古游侠呈军中诸将》诗:“地迴鹰犬急,草深狐兔肥。”

尚:〈副〉尚且,还。《说文》:“尚,曾也。”

黄金:泛指钱财。唐·高适《邯郸少年行》:“君不见今人交态薄,黄金用尽还疏索。”比喻功名事业。清·龚自珍《梦中作四截句》之二:“黄金华髮两飘萧,六九童心尚未消。”此处指“黄金龟”,带龟钮的金印。汉官俸二千石以上者所佩。唐·刘禹锡《和董庶中古散调词赠尹果毅》:“一言合侯王,腰佩黄金龟。”。

谷壑:谷,〈名〉本义两山之间狭长而有出口的低地,往往包含一个流域。《尔雅·释水》:“水注谿曰谷。”两山之间的水流。《说文》:“泉出通川为谷。”山谷,两山间低凹而狭窄处,其间多有涧溪流过。《吕氏春秋·谨听》:“故当今之世,求有道之士,则於四海之内,山谷之中,僻远幽閒之所。”壑,〈名〉本义深谷,深沟。《说文》:“壑,沟也。”沟壑,山沟。《左传·昭公十三年》:“小人老而无子,知挤于沟壑矣。”

信:〈副〉果真,的确。《史记·华佗传》:“若妻信病,赐小豆四十斛,宽假限日。”

【评语】

西晋大將索靖知道西晋將要大乱,指著洛阳宫门的铜骆驼说:“我將要看见你流落在荊榛荒草里面。”后来,果然如他的預言而亡掉。当世局发生变化,无论怎样有权力的豪门权贵,转眼之间就己身家俱亡。当人在有权有势的时候,只知道揩夸自己的权力勇气,以利刃武力去制服他人。对于时衰运败本身灭亡的命运,一点都不察觉,实在是可悲之至。秦始皇灭掉六国统一天下,收天下的兵器铸造十二个金人,筑成万里长城以防备胡人的南袭。想叫子孙万代百世千世做皇帝。不料他身死尸首未干,强秦就灭于楚汉之手。可见想以武力制服人的人,实在最愚蠢不过。西晋的王侯贵人不想自己早晚是要死,终归要葬在洛阳城外北邙山,被那些狐鼠來吃掉尸身,仍然每日汲汲于功名利祿,拼命的貯存黃金。一旦死亡后身体都没有了,还要黃金何用?古语说:“猛兽易伏,人心难降,谿壑易填,人心难满。”这说明了人心是贪而无厌的。极端残暴、奢侈、荒淫的西晋统治集团,内部相互残杀,争权夺利,给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,激起各族人民的反抗,终于导致亡国。而杜牧《泊秦淮》诗中“烟笼寒水月笼沙,夜泊秦淮近酒家,商女不知亡国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”,便写出了亡国景象。至于人生死的无常,曹雪芹所说“金满箱,银满箱,正叹他人命不长,那知自己归来丧”就说明了这种道理。人的生死有其自然规律,有人因此而珍惜生命,多作益事;有人却叹人生苦短微不足道、而及时行乐,欲壑难填,人心不满。历史有惊人的相似之处,从古至今历史的荣耀有人津津乐道,历史的教训却无人去真的吸取,以至“犹矜白”者代代都有,北邙枯骨者大有人在,人只管身前,顾不上以后。

三五三、人生无常 盛衰何恃

狐眠败砌,兔走荒台,尽是当年歌舞之地;露冷黄花,烟迷衰草,悉属旧时争战之场。盛衰何常?强弱安在?念此令人心灰!

【译文】

狐狸睡眠的破败砌阶,野兔游走的荒芜台阶,都是当年莺歌蝶舞的胜地;雨露冷凝中的黄花地,烟雾迷蒙中的枯草坡,都是以前争雄称霸的战场。兴盛衰败怎能长久?强大弱小又在哪里?想到这里使人心灰意懒。

【注解】

砌:〈名〉本义台阶。李煜《虞美人》:“雕阑玉砌应犹在,只是朱颜改”砌阶,台阶。唐·罗隐《扇上画牡丹》诗:“为爱红芳满砌阶,教人扇上画将来。”

走:〈动〉本义跑。《说文》:“走,趋也。”游走,游逛,走动。明·陈献章《春中杂兴》诗之一:“春寒著莫絮袍轻,游走何山更乞晴。”

黄花:亦作“黄华”,黄色的花。《山海经·西山经》:“峚山,其上多丹木,员叶而赤茎,黄华而赤实。”菊之异名。李清照“莫道不销魂,帘卷西风,人比黄花瘦。”

衰草:枯草。宋·陆游《秋晚思梁益旧游》诗:“沧波极目江乡恨,衰草连天塞路愁。”

争战:战斗,战争。唐·李白《幽州胡马客歌》:“旄头四光芒,争战若蜂攒。”

盛衰:兴盛与衰败。宋·司马光《燕台歌》:“万古苍茫空盛衰,燕臺贤客姓名谁。”

强弱:强大与弱小。《孙子·势》:“乱生於治,怯生於勇,弱生於彊……彊弱,形也。”

安:〈代〉哪里,何处。《汉书·高帝纪》:“沛公安在?”在文言文里,表示疑问,当“怎么”或“哪里”讲。

【评语】

在《桃花扇传奇》里的《哀江南》说:“俺曾见金陵玉阙莺啼晓,秦淮水榭花开早,谁知道容易冰消。眼见他,起朱楼,眼见他,宴宾客,眼见他,楼塌了。这青苔碧瓦堆,俺曾睡风流觉,将五十年兴亡看饱。乌衣巷,不姓王,莫愁湖,鬼夜哭,凤凰台,栖枭鸟,不信这舆图换桥……诌一套哀江南,放悲歌,唱到老。”这一段弹词和以上所说的是一般无二的。胜迹怀古,各有清怀。世事沧桑,情随境迁,李白在乐游原上唱出“年年柳色,灞陵伤别”,“西风残照,汉家陵阀”。东坡临赤壁而咏成千古佳句:“江山如画,一时多少豪杰。”刘禹锡的名篇《乌衣巷》和本段的意境不谋而合:“朱雀桥边野草花,乌衣巷口夕阳斜:旧时玉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。” “人生本无常,盛衰何足恃?”最能代表这一思想的,莫过于曹雪芹《红楼梦》中的“好了歌”注解“陋室空堂,当年笏满床;衰草枯杨,曾为歌舞场。蛛丝几结满雕梁,绿纱今又(糊)在蓬窗上,说什么胭正浓粉正香,如何两鬃又成霜?昨日黄土陇中埋白骨,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,金满箱,银满箱,转眼乞丐人皆谤,正叹他人命不长,那知自己归来丧。训有方,保不定日后作强谤,正叹他人命不长,那知自己归来丧。训有方,保不定日后作强梁;择膏梁,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;因嫌纱帽小,致使枷锁杠;昨怜破袄寒,今嫌此蟒长。乱烘烘,你方唱罢我登场,反认他乡是故乡;甚荒唐,到头来,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。”历史似乎总是循环的,但千万不可持“好了伤疤忘了疼”。“人生有酒须当醉,一滴何曾到九泉”的态度,这种态度太过悲观。但去争杀,在名与利中争来夺去又有什么价值呢?所以,人要修身养性,免蹈故辙。绝代豪富,千古英雄,只逞一时的荣华,弄一朝的权势,想不到如春梦一场。人若能悟透“盛衰不常,强弱皆空”的道理,自然就不为野心所困,不为物欲所缚,心中常存这样的念头,则渴望功名富贵的心理,自然而然就消失了。